2008年1月23日 星期三

回應上篇-龍應台女士文章摘錄

出處:天下雜誌 第363期 2007/01/03 出刊
作者:龍應台
災難和教育的拔河
談二十一世紀大學生的「基本配備」

全球,就是自己的小村 
羅家倫時代到今天的六十年間,第二個關鍵而巨大的時代變異,是全球化。科技的發達不僅只改 變了空間距離,更顛覆了六十年前的國家主權觀念: 一個希臘人可以自由地移居法國或歐盟任何一國,在那裡永久居留,他可以就業置產,可以投票選舉,甚至可以自己參選。跟他談傳統的「愛國」,從哪裡談起?他要效忠哪一國? 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孩子,很可能父母分屬不同國籍,自己又出生在第三國,在第四國受教育,在第五國和第六國成家立業,妻子屬於第七國,他的子女則擁有第九國和第十國的護照,最後他在第十國埋葬──請問,他要「愛」哪一個國家才叫「愛國」? 一個國家領袖,可以在政權倒塌之後,被國際法庭通緝,審判,他在位時的所有莊嚴不可侵犯的法律條文和道德規範被徹底推翻;民族國家,顯然也不再那麼絕對。 

石油的價錢和貨幣的浮動可以影響全球經濟;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可以讓一個國家改變國策;一個地區的傳染病可以迅速擴及全球;世界貿易組織和世界衛生組織可以挑戰國土疆界;國際人權公約和國際環境協定可以挑戰國家主權,迫使個別政府妥協;一個國家的稻米政策可以影響幾萬里外另一個國家的國民生計;一個海域的污染可以威脅到萬里外另一個海域;百萬的商人在外國註冊,向外國繳稅;千萬的移民在流動遷徙,更換國籍;成億的人在網上接收訊息,拆穿了自己國家的謊言;飢荒和疾病、戰爭和屠殺,以及餓死的孩子的無辜的眼睛,在羅家倫的時代,只有發生在自己的村子時才會得知或者目睹,今天全來到眼前,無處閃避;北極的冰山溶解,全人類惶恐戰慄。 全球,竟然就是自己的小村。 

二十一世紀的震撼,就是全球化。在今天的時空,我們突然發現自己站立在全球村的土地上,如果我們今天仍舊跟公民只談如何愛自己的國,就猶如在一株大樹的頂端全力築巢,渾然不知大樹的中節冒煙起火,大樹的底端樹幹正被一把天一般大的鋼鋸鋸著。

為何CEO? 
所以,今天的大學生,面對一個人類前所未有的新局面,需要什麼「基本配備」? 顯然這個問題已經是很多人的焦慮來源了,針對這種焦慮,各形各色的因應全球化「指南」成為二十一世紀的顯學,題目叫「邁向卓越」或「菁英必讀」的書籍和雜誌永遠被擺在書店進門最顯目的展示台上。百分之六十的封面是一個或一群穿西裝的男人,兩首交叉在胸前,帶著極度自信的微笑,告訴你如何往上爬,變成跨國企業的高級經理人CEO。百分之四十的書籍或雜誌會把「競爭」或「實力」寫在封面,警告你早做準備,全力衝刺。整個賣書區,瀰漫著一種全球化「來襲」,害怕掉了隊的恐懼,或者說,恐嚇。 

我訝異的是,為什麼全球化的挑戰是以這種面貌出現呢?這裡有兩個明顯問題:第一,何以你只看見強者?跨國企業的發展固然促進全球經濟和資訊的快速流動,但是它同時蘊含的暗面──譬如全球經濟遊戲規則的不公平,譬如強勢經濟帶給弱勢經濟的文化傾斜,譬如兒童勞工的人權和大企業對落後地區的剝削等等──卻不見蹤影。為何「指南」書籍和雜誌只教你如何加入全球化的「強者」隊伍,卻不教你如何關注全球化的弱者,為他們說話,為他們行動,或者教你如何加入先覺者的行列,檢驗全球化的競爭規則,批判全球化的惡質發展? 
問題之二是,全球化的真正議題,哪裡只在競爭呢?如果你知道,在一條逐漸下沉的船上,去搶電影院裡最好的位子沒有意義,那麼在全球暖化、海面上升的地球村裡,缺乏宏觀與深沉思維的競爭又有什麼意義?全球化不是只有跨國企業增進經濟利潤這一件事,它更包含了種種文化價值衝突、貧富不均和環境掠奪的問題。全球化真正迫切的議題是人類社會如何透過合作來保障地球環境的永續可能,透過協商來解決超越國界的貧窮、疾病、戰爭、人權等等問題,怎麼到了我們的書店裡,全球化的教戰「指南」卻只剩下如何在全球化的新遊戲規則裡競爭得利,掙錢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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